三月初三，上巳節。

提前一天，海棠和胡若子就已經收拾好浴桶，也把需要的柴火和水準備好，只等天一亮就開始燒水。胡若子本來不想麻煩，幹脆些洗冷水，但海棠洗不了，這樣的想法也自然作廢了。屋裏沒有下人，只有海棠和胡若子二人，因而約定互相給對方洗頭發。

比起尋常人家的女子而言，海棠和胡若子的頭發要更短些，因為練武經常渾身大汗，若是留太長的發，洗頭發是一個大難題。所以盡管蓄了這麽久的發，也不過是剛到大腿。

海棠把頭發放下，“要不要再絞短些？”

“傻嗎？發冠要戴不穩了。”

說得也是，她的頭發本來也不算多，再剪短些估計真的戴不穩發冠了。

“師姐，應當我先幫你洗頭發的。”海棠泡在浴桶裏，胡若子不知從哪弄來些黑色粉末，說是可以用來清洗頭發的，就給她用上了。胡若子倒挺喜歡幫人做這些事，“咳，你別放心上，我就喜歡侍弄別人頭發。一般不到這種時候哪有人會隨意把自己頭發給別人摸的？我在占你便宜呢。”

“嘿嘿。”海棠樂呵呵地笑了，“師姐的話隨便占。”

清洗幹凈讓人覺得渾身清爽，胡若子擦頭發也擦得很細心，本以為會濕透而特地穿了兩層衣服的海棠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。二人把浴桶裏的水替換了，海棠也學著胡若子的手法幫她清洗頭發。和自己少少的頭發不同的是，胡若子的發量多到讓人羨慕的地步，而且還很黑，看著特別好看。

“師姐，今天盤發髻吧？”

“我的應該沒問題，你的怎麽辦？”

“……”是哦，她的盤起來肯定難看。可是這也沒什麽關系吧？她們都出師“成人”了，長大了――天策府沒有及笄禮，所以應該算得上是及笄了――這樣的話就能盤頭發了吧。

“沒關系啦，盤吧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蘭知遠敲門的時候二位姑娘早就沐浴完畢，正在屋裏大口吃午飯。他拿著一個大包袱走了進來，看見案幾上簡單的兩道菜和饃饃忍不住嘆了口氣，“你們少吃點，晚上河邊可多吃的了。今年好像因為藏劍山莊的人提供了許多酒，揚州城的富豪們也不甘示弱，都在憋著多做些糕點呢。你們運氣真好，今晚可以一飽口福了！”

“真的呀？”海棠興奮得站了起來，“英――我是說，藏劍山莊的人也會來嗎？”

“不知道，聽說邀了莊主，不過也聽說莊主年紀大漸漸不管事了，可能稱病不來也說不定。”蘭知遠不知道為什麽海棠這麽關心，他把包袱打開，將絳色短打和紅與藍的間色對襟襖裙遞給胡若子，又把石榴紅短打和紅與黃的間色齊胸襦裙遞給海棠，“我出去等著，你們好了就出來，要去河邊祓禊。”

二人不約而同地抽出短打，被還沒來得及出門的蘭知遠瞪了一眼，又不約而同地把短打給放下。蘭知遠站在堂屋等著，按理說女孩子換衣服會慢些，所以他也早就做好了要等一個時辰的心理準備。

可沒想到他剛到堂屋地板都沒蹭熱，海棠和胡若子就出來了。胡若子穿著對襟襦裙，紅色和紺色的組合把她的身段和氣質都襯了出來。而海棠穿著的是齊胸裙，腰帶位於胸口之上，紅黃配色也顯得十分活潑。只是……

“你們兩個搞什麽啊！你！葉海棠！去把你的腰帶重新綁好，哪有人綁脖子上的！你們倆的披帛呢？就這麽紮著這個頭發就想出門？給我坐下！”他一把將胡若子按在席上，“葉海棠，去拿梳子來，釵就用你們固定發冠那個就行了！”

“哦、哦！”海棠提著裙子飛快跑回屋，把蘭知遠要求的東西全拿了出來。想了想，又摸出了阿嬤給她的盒子，取出裏面的釵一並帶了過去。腰帶還是掛在脖子上，海棠再次出現在蘭知遠面前是，又把他激了一下，“你趕緊綁你的腰帶。系在胸口上，把它擰成麻花會嗎？”

“哦！”海棠趕忙跑回房，把腰帶從脖子上卸下，在胸前打了個結。師兄說要弄成麻花，海棠弄了半天都弄不穩，後來總算是摸著門道，把繩子擰好，撈起裙擺出門了。

剛到堂屋就看見了已經重新梳好發髻的胡若子。雖然梳得很簡單，但比起之前的腦袋頂上一小坨要好看許多。阿嬤給她的發釵還放在案幾上，胡若子沒有用。

蘭知遠見她在發呆，忍不住了把她拽了過來按在席上，“你們兩個真是，連我一個大男人都比不上？嗯？”

不，反而是胡若子很想知道他出來游歷的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，為什麽會這麽精通梳頭。

只是胡若子終究沒能問出口，而海棠的發髻顯然比胡若子的難弄些。他弄了半晌，終於把頭發盤了起來，又戴上了阿嬤給海棠的發釵，才像樣了些。

“哎，你們倆該學學了。”累癱了的蘭知遠直接坐在地板上，“不然怎麽嫁得出去。”

“那就不嫁了。”海棠賭氣，胡若子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頭，沒有接話。

好不容易收拾好，海棠才註意到蘭知遠今日也幾乎是盛裝而來。心中多有愧疚，不過蘭知遠並不在意，把二人領到了運河邊。海棠不禁笑了起來，自己曾經在這戲弄張躍，還出糗了，被葉英救了起來。

此時岸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，有人在效法古人吟詩作對，也有人在岸邊戲水賞春。海棠不想下水，所以自動自覺地躲到岸邊樹下，胡若子不想掃了蘭知遠的興，便拉著他到水邊游玩。

海棠自認不是悟性高的人，對於武學她向來是笨鳥先飛的類型，如今一下閑了下來，竟開始後悔自己沒帶槍來練練。不過想想也是，這身衣服又金貴又不適合練武，她帶來了不能打反而是缺憾。

日落西山，揚州城內燈火通明。

已經把小吃攤逛了一全的三人來到城墻下，因為很快就要舉行曲水流觴會了，此時聚集在此等待的人特別多。三人一邊吃著手裏的食物一邊擡頭看城墻。不多時，燈光由遠及近，城墻上走來了一列人，為首的想來就是揚州刺史了。

只是畢竟夜黑，即便有再多火光燈籠，海棠還是看不清刺史長成什麽模樣。

那人擡手，本來喧鬧的百姓漸漸安靜下來，高聲道：“今日是上巳節！古人在這日修禊祛邪，以保佑一年身體康健。本官亦當效法古人，舉辦這‘曲水流觴會’。且，藏劍山莊亦慷慨解囊，以二百壇好酒助興，只此一日，滿城同歡，千觴好酒，漂流城中，勿推勿搶，人人有份！還望諸位好酒飲盡，歸還酒碗，以助他人之興。”

百姓們發出一聲歡呼，刺史一聲令下，士兵們立刻把準備好的酒倒入特制酒碗中，輕輕放入繞城一周的護城河裏，隨著水流緩緩流動。令人意外的是百姓們都十分講秩序，能取酒的位置都排著長隊，取了的人自動離開，與親友一同談天說地，很快長隊已經排空，再有想喝的已經無需排隊自取飲用了。

海棠蹲在岸邊，有一盞離她特別近，她就順手拿了起來。可她剛要和胡若子、蘭知遠幹杯的時候，卻發現胡若子和蘭知遠已經走遠了，此處只剩她一個人在。

喲……莫不是這個蘭師兄對若子師姐有些什麽想法，嘴上嫌棄二人，實際是想悄悄待若子師姐好？

海棠笑了笑，既然如此那她還是一個人去玩好了。只不過她不會吟詩作對，如今連個一同喝酒的人都沒有，她總覺得有些許無聊。

她抿了一口，雖然不是第一次喝，但畢竟年紀偏小，營裏都沒人勸她喝過的。一股略帶刺激的辣味伴著香醇的酒香進入喉嚨，把她辣得有點點難受。她看了看酒杯，原來酒就是這樣的玩意兒啊？

說不上難喝，聞著倒是挺好聞的，就是味道可能一時間接受不了。

可當她再喝一口時，竟然嘗到了些許甜味。她一飲而盡，又看了看酒杯。嗯，她決定推翻剛才說的話，這酒比軍營裏喝過的好喝。

“嗯？這是什麽？”

酒盞底部似乎有什麽東西黏在上面。她小心翼翼地取下，找了盞路邊的燈就著微弱的光打開，原來是寫在布帛上的信，還用桐油過了一遍，難怪不沾水。她輕聲念了出來：“曲水流觴開始後，取酒一盞，揚州城內西南岸邊，楊柳下見。”

誰這麽倒黴啊，用這招給心上人傳信結果傳到她這裏來了。

她把布帛收好，想要趕緊把這封帛書還給原主以免耽誤他約會有情人。打聽了城內的西南處的柳樹，路人好心地指了指方向，海棠想也沒想就直奔楊柳樹下。可當她到了的時候卻發現那樹下並沒有人，會不會是原主遲到了？可別鬧了，明明自己傳書的，現在人約會姑娘都這麽隨便嗎？根本不考慮一下書信給錯人的情況嗎？

總之還是等等吧。她隨手撈起一觴，站在楊柳下細細地品味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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